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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七十二章 木筏
 慕行秋停止练拳,惊讶地看着这一慕:向来与他同步搏斗、同步修行、同步练拳的幼魔,第一次对外人的兴趣超过了对他的兴趣,正绕着芳芳飞行,相距不过一尺有余。

 芳芳一无所觉,只是通过慕行秋的神情猜到事情有异,“怎么了?”

 “它…它在绕着你,好像还在嗅闻你。”

 “这种事情从前没发生过吗?”芳芳虽然看不到幼魔,目光还是左右寻找,将身体得更直,有点手足无措。

 “左英每七天盯着我和幼魔,三年多了,幼魔的目光从来没向他扫过一眼,你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…真是奇怪,左英要是知道…绝不能让他知道,芳芳,你不要告诉任何人。”

 芳芳渐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极轻微的风在身边吹拂,心情越来越愉悦,“为什么?首座研究真幻多年,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
 “秘科…左英是个疯子,他没准会把你拆散,或者把你当成饵,到时候…”

 “到时候我就能跟你一块接受首座的观察了。”芳芳随意地说出这句话,随后伸开手臂,感受那股环绕身边的微风。

 幼魔停住了,也伸出一条手臂,与慕行秋搏斗时如同细铁一样坚硬的手指触碰到了对面人类的手指,同时嘴里咔嗒咔嗒叫个不停。

 芳芳仍然什么都看不到,可是身子微微一颤,轻声说:“它在碰我吗?”

 慕行秋点点头,更加惊讶了。

 “真怪。”芳芳的声音更低,好像怕打扰到这只幼魔。她闭上双眼,胳膊伸在空中一动不动。

 近一个时辰她都保持这个姿势,对面的幼魔从始至终模仿她的行为,稍远一点慕行秋也不动。目光渐渐由惊讶变得柔和欣喜。

 噗的一声,幼魔消失了。

 芳芳睁开双眼,怅然若失,抬头望了一会星空,好一会才说:“它对我说了许多话,可我一句也听不懂。”

 “你能听见它说话?”

 “不是耳朵听见的,是这里。”芳芳指着自己的头,“我想它没有恶意,它的声音…特别温柔。”

 “我就知道,它本来是要找你的。当初站在祖师塔内,我是存想你的模样才得到念心传承的,它寄居在我体内就是一个错误。”

 芳芳没有得出这样的结论,“不对,在养神峰我见过你与幼魔打架,那时候我不知道它的存在,它也没有对我表现出任何兴趣。”

 回想起来,确实有那么一次,慕行秋当时正想方设法隐藏幼魔。所以没有告诉芳芳真相,“那就奇怪了,为什么相隔几年之后,它好像突然变得对你很似的。”

 硬壳行驶的速度变慢了。芳芳重新对长鞭施法,坐在边缘,低头看着平静的海水,眼中所见仍然是满天的星月。还有她自己的容颜。

 有意思的是,修行者总要训练自己不要过于在意自己的相貌,可他们的相貌却会越变越精致。十九岁。凡人女子已是不小的年龄,大都已经结婚生子,过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,对一名道士来说,这才是漫长旅途的开始,芳芳走得稍快一些,但也仅此而已。

 她微微扭头,脸上挂着慕行秋再熟悉不过的微笑,“幼魔跟你真像啊。”

 慕行秋一呆,他跟幼魔一点也不像,那是一个淡蓝色、枯木桩似的小东西,甚至不像是人类,更不可能像他。

 突然间他明白了芳芳这句话的意思。

 按左英的猜测,幼魔很可能是念心之力产生的,与梅传安留下来的五字咒语有关,它平时寄居在自己的“心”里,它肯定了解主人的一切想法,开始的时候他愤怒、惶惑、暴力,它也一样,所以双方打来打去;后来在申准面前,双方共同应敌;再后来又一块练拳学咒语。

 芳芳说得没错,幼魔与他像极了,甚至知道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。

 他喜欢芳芳,在养神峰,这种喜欢还没有强烈到过一切的程度,所以幼魔感受不到,现在,它感受到了,所以要看个仔细。

 幼魔不懂得掩饰真心,一见面就直白地表出来,只是它说的话对方一个字也听不懂。

 想明白这些,慕行秋的脸有点红了,嘴中嗫嚅,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 “坐在这里。”芳芳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。

 慕行秋走过去,犹豫一会才坐下。

 两人都是庞山道士的标准坐姿,双膝并拢,跪坐在小腿上,一块看着在海水快速摇摆的长鞭,还有满天星月和他们的倒影。

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,他们既没有存想,也不是观看风景,只是觉得根本不需要开口,静静安坐就是他们最渴望的对话方式。

 “野林镇的人还能找回来吗?”芳芳突然问。

 “能。”慕行秋肯定地说,一点也不显得意外,好像两人一直无声交谈,正好说到这里才发声似的。

 “他们不会修行,还能活多久?”

 芳芳的神情略显黯然,慕行秋看着海水中她的倒影,“你在想秦先生?”

 芳芳咬着嘴,“我是逃走的,如果父亲还活着,肯定会非常恼怒、非常伤心,还会觉得丢人。”

 秦先生瘦削而威严的形象出现慕行秋脑海中,的确,秦先生是一名极要脸面的人,自己的女儿在成亲之当众逃婚,对他肯定是一次重大打击。

 “现在的秦先生只会庆幸你提前逃出了野林镇。”慕行秋安慰道,想不出更多说辞。

 “或许吧。”芳芳垂着头,“我以为总有机会求得父亲的谅解。”

 慕行秋没有接口,芳芳并不是在埋怨他当初的救援,只是在讲述自己的一个心结,对修行者来说,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,他的倾听比劝慰更有效果。

 “如果野林镇的人…全都死了,或者野林镇还在而我父亲病逝,他对我最后的印象就是违背他的意愿逃亡。”芳芳继续说下去,她本来没想在这种时候心声,可幼魔改变了她的想法,“父亲一心想把我培养成知书达礼的人。”

 芳芳讲了许多往事,描述的父亲与慕行秋印象中的严厉先生截然不同,他会花一整天时间陪女儿游戏,甚至做鬼脸逗她发笑。

 当芳芳安静下来的时候,慕行秋却生出了疑惑,“秦先生那么宠爱你,为什么…为什么要将你嫁到沈家?谁都知道沈家老大是傻子。”

 芳芳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,“我父亲会算命…”

 “秦先生会算命?那镇上的人还总从大、小耳堡请人。”

 “父亲是自己学的,从来不给外人算,但他总给我算,说我命中该有一劫,还说我命硬,今后会克夫、克子,必须嫁给沈大公子那样的人才行,然后他又总说自己活不了几年,不想让我衣食无着。”

 慕行秋瞪大双眼,气愤地说:“哪有父亲这么诅咒女儿的?”

 “父亲自从得病之后就变得悲观,算出的命运也越来越可怕,这不是他的本意,他希望我一辈子幸福。”

 虽然小时候挨过打,慕行秋对秦先生还是很尊敬的,可芳芳却讲述了多副面孔的秦先生,“说句你可不爱听的话,秦先生还是少算命多教书比较好。”

 芳芳笑出了声,“我父亲可是一直以会算命为荣呢,说这是窥测的奇术,教书只是养家糊口的手段。”

 慕行秋撇撇嘴,对秦先生越发不以为然,但是不想触碰芳芳心底的痛处,寻思了一会,说:“我父亲的看法就不一样,他总说养家糊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,别的都是不务正业,还说我长大之后能养活自己他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
 “父亲对子女的看法总是不准吧。”

 慕行秋突然站起身,指向远方,“瞧,一条船。”

 芳芳也看见了,跟着起身,“是条木筏,上面好像有人。”

 木筏随风飘行,离他们越来越远,芳芳施法改变硬壳的行驶方向,一刻钟之后,追上了那只木筏。

 木筏极为简陋,有些地方已经腐烂,上面躺着——一只半妖,昏不醒。

 表面上看这是一名瘦小的人类男子,缺了左腿,以一代替,可是嘴里出两颗獠牙,耳朵又尖又长,再明显不过地表面了他的半妖身份。

 慕行秋伸手拉住木筏,不太想搭救这只半妖。

 半妖动了一个,开口说话了,“水、水,给我水…不要、不要,我再也不敢了,饶命…唔唔…饶了我吧,异史君大人。”

 慕行秋心中一震,他听过“异史君”这个名字,那是三年多以前,从狼妖漆无暇嘴里说出来的,似乎是一位大妖,可整个庞山都没有道士了解此妖,五行科在进行调查,但是慕行秋从来没听说过结果。

 事隔多,同一个名字又在一名半妖口中说出来。

 慕行秋跳到木筏上,捧起一点海水浇在半妖脸上,问:“异史君在哪?”

 半妖睁开双眼,似乎没有认出眼前是什么人,一脸的茫然,“异史君在吃,不停地吃…我逃出来了,再也不想回去…我要见道士。”

 “我就是庞山道士。”

 半妖眼中光闪烁,好像突然间被什么东西附体,猛地坐起来,“庞山?就是庞山,庞山要倒掉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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